顧禁眼簾微擡，褚宵這是要和他喝的意思？

他拿起筷子夾菜，婉拒道：“很抱歉，我不喝酒。”

“放心，我不是來勸酒的。”褚宵將高腳杯放下，手裏的杯子與之輕碰，發出清脆的聲響，“我只是不喜歡虧欠，謝謝。”

她仰頭喝下杯中紅酒，深紅的酒液令紅唇更加妖艷。

這聲“謝謝”，是為了那杯蜂蜜水，也是因為顧禁剛才的話。

褚宵餘光看著顧禁，心中忖量。

她感謝顧禁的仗義執言，但依舊保留對他的警惕。

她背負著的千年的仇恨與血債未消，無論誰來阻攔，佛擋殺佛。

顧禁輕拿起酒杯微晃，將杯中瓊液飲盡，還了褚宵三分敬意。

他之所以出手，是看不慣付大謙欺負人，也是考慮到褚宵也有是普通人的可能，這麽喝確實傷身。

可他要是真的找到褚宵在偽裝的證據，不論她如何辯訴，他都會帶回地府發落。

褚宵倚靠著桌邊勾唇微笑，向顧禁微微擡手舉起空了的酒杯。

顧禁回應，將杯子穩穩地放在了桌上。

兩人緘默對望，心中百般謀劃，各懷鬼胎。

——別礙事，否則下一個就撕碎你。

——別讓我找到機會抓住你。

除了還趴在桌上的付大謙，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兩位新領導，沒人敢出聲打擾。

兩位領導這到底是談和，還是談崩了？

這頓飯還吃不吃啊？他們的存在是不是有點多餘了？

付大謙一直到飯局結束還沒“清醒”，最後是被男同事架著坐上出租車的。

褚宵叮囑女同事們最好結伴回家，目送她們遠去後，轉身就見顧禁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。

她擺手，隨意地打了聲招呼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
顧禁選擇了一條人少的路，潛入了暗巷。

回歸黑暗，白日的身形消散，化作青煙，凡胎肉眼不得見。

他如幽風在巷中穿行，意圖尋找剛才離開的人，但奇怪的是，他順著褚宵離開的方向找了很久，仍舊一無所獲。

顧禁淩風而行，飄然落在了高樓頂端，俯瞰著這座城市，目光淩厲地搜尋著目標。

褚宵沒有了軀體的束縛，眨眼便行數裏，孤身在市井夜市中穿行。

她尋了一個角落坐下，融入了夜色，默默地看著人間的熱鬧繁華。

生前的最後幾年裏，她每日每夜都待在那個狹小無光的柴房裏，除了那些欺負她的人，就剩偷偷給她送食物的空青，再沒見過其他人。

她如今雖然是只孤魂野鬼，無處可去，卻不愛和其他鬼魂一樣窩在陰溝裏，她更喜歡在熱鬧的地方待著。

小街沿路擺著各種攤子，架子上牽了一條燈帶，算不上明亮，卻足以將鍋裏的美食照得誘人非常。

因為附近就是大學城，所以路上往來的人多半是學生。

他們與朋友結伴而行，邊吃邊聊，眉眼間盡是暢意。

褚宵聞不到也吃不到味道，但看到這些孩子們欣喜的雙眼和揚起的嘴角，也能感覺到他們此刻的幸福。

一陣疼痛突兀出現，似乎有一只手倏地揪緊她的魂魄，意圖將她撕碎。

褚宵緊抱住自己的雙臂，忍了許久才堪堪緩了過來，如劫後餘生一般靠在墻邊。

上次被打更人用鎮魂驚鑼定住後，她就時常有這樣的，最近越來越頻繁了。

痛苦她可以忍受，只是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些記憶片段。

碎片慢慢拼湊，已然可以看出大概。

褚宵確信自己沒有見過這些畫面，卻又感到無比熟悉，就像她曾經經歷過。

暑夏正盛，院子裏空空蕩蕩，曬得令人有些睜不開眼。

但好在隔墻有棵大樹，枝條舒展如華蓋，綠葉郁郁蔥蔥，在小院裏撒下一片蔭庇。

“小姐，你小心點！”小丫鬟扶著梯子，生怕現在正趴在墻頭的女孩突然掉下來。

女孩咬著牙，努力伸長手想要夠到樹上的，但她的手太短了，怎麽都碰不到。

高墻另一側。

男孩向前刺出長劍，挽出一道漂亮的劍花，在聽到頭上的聲音時，頓住了動作，負劍而立。

他擡著頭望向墻邊的那只小手，滿眼的不解。

“我可以夠到的……”雖然這麽說，但女孩嘗試幾番都未成功。

自從她來到這裏，除了日常三餐再沒了別的吃食。

今天侯府裏來了客人，廚房此刻沒工夫給她們做午飯，說晚點再送來，可她餓得實在遭不住了。

原來是想摘果子。

男孩意會，踩著旁邊用來短歇的石凳借力，跳上了高墻，問：“我幫你……”

“啊！”女孩被突然出現的男孩嚇了一跳，雙腳沒站穩，向後跌去。

沒多會就聽到女孩的一聲慘叫，“哎喲！”

男孩見狀僵住，看到女孩因為他的突然出現而受傷，心中滿是愧疚。

“小姐！”小丫鬟手忙腳亂地扶起地上的女孩，趕忙詢問，“小姐，你哪兒摔疼了？”

女孩揉著自己的屁股，已經疼到快要掉小金豆子了，仍搖頭道：“沒事，我不疼……”

她擡頭望向突然冒出來的男孩，問：“你是誰？”

男孩擡起頭，摘下女孩想要的果子，用衣擺兜著，輕松地跳下了高墻。

他緩步走向女孩，道歉：“是我唐突了，害小姐摔倒。如果小姐有傷到了，我這就去請大夫。”

“不用的，不用麻煩了。”女孩的步履有些蹣跚，她只是摔了一下，不打緊。

她見男孩將果子放在了院裏的小桌上，竟擺滿整桌，還滾落了兩個。

男孩撿起掉落的果子，用自己的袖子擦幹凈，遞給了女孩，再一次道歉：“這些果子算我向你賠個不是。”

女孩有些心虛地接過果子，並不覺得自己摔倒了是對方害的，畢竟是她逞能要摘果子，摘的還是他家的。

“我不白拿你的。”女孩說著，小跑回房間，從床頭的抽屜裏拿出一個被仔仔細細包好的盒子，從中拿出一支木簪。

她回到小院，將木簪遞給了男孩，“這是我娘親親手給我做的簪子，我用這個和你換。”

雖然她很喜歡這個簪子，舍不得送人，但她沒有別的東西了。

本以為和父親來侯府是小住，沒想到一待就是小半年。

大戶人家婚嫁是會多花些時間，但侯府真的很奇怪，她不想在這兒待了，可父親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。

“這……”男孩呆呆地看著女孩遞來的簪子，“這不合適。”

簪子是不能隨便亂送人的，雖然這位小姐看似無心，但傳出去有損姑娘家的清譽。

女孩以為對方是不喜歡這個簪子，微微癟嘴，將簪子塞進他的手裏，“這就算我們一個約定，等我有別的東西可以給你，你再把它還我。”

男孩註視著手裏的簪子，木訥地點了點頭：“好。”

他沒想到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收下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，已經回到自己的院子了。

“明明是我害她摔倒的，如今又收了恩饋……”男孩眉目之間浮現為難之色。

從那天起，女孩的小院裏每天都有人放上一些果子，

即使隔墻的大樹已經過了結果子的季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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